二

夜静悄悄的，天气出奇的寒冷，疯女人扯了扯压在身下破烂的衣服，紧紧地把它裹在身上，此刻她的头脑出奇的清醒，比任何时候都清醒，她知道这也许是临死前的回光返照，一想到马上就可以见到自己可爱的小宝，老实巴交的丈夫田四，想到不久后又可以一家人团聚，并且永不分离，一种甜甜的感觉就涌上了心头。

听人说，丫年轻时也是家乡附近几个村百里挑一，人见人夸人见人爱的一位漂亮美丽的姑娘，当时有不少小伙子也曾围在丫的面前巴结讨好，百般殷勤，就像小鱼离不开水，蜜蜂依恋鲜花一样。当时提亲的媒婆踏破了丫家的门槛，介绍的有当官的、当兵的、当工人的，总之在当时都是非常好的人家。不少小伙子见到丫的母亲，总是点头哈腰“婶、婶”叫个不停，甭提多亲热了，有的甚至想趴到地上磕个头。面对众多的求爱者丫一直无动于衷，因为姑娘早有了心上人。丫爱着本村一个叫蛋的小伙子，据说两个人从小定的是娃娃亲，两人一起长大，一起放羊，一起玩耍，后来一起上学。两个人都是聪明伶俐之人，成绩在班里出类拔萃，初中毕业后，双双考上了一中，这在当时在村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，大家都夸他们是金童玉女，说他们郎才女貌。在一中上学期间，两人又幸运的分在一个班。蛋的个子一天天长高，饭量越来越大，而当时正逢三年困难时期，家里实在没有那么多的粮食让他吃，所以蛋常常是饥一顿饱一顿，没多久便饿的面黄肌瘦。这一切，丫看在眼里疼在心里。从那时起，丫每天只吃一个馒头，把节余的粮票全部都给了蛋，这样坚持了快两年，最后真的没有办法，丫为了能让蛋继续上学，圆他一个大学梦，决定牺牲自己，毅然挥泪告别自己喜爱的学校，放弃自己大学深造的机会。后来蛋考上了大学，在大学期间蛋看中了一个高干子女，为了自己的前途，狠心的人毅然决然的抛弃了可怜丫。突然地失恋，犹如晴天响了一个霹雳，彻底击垮了姑娘脆弱的心灵，从此以后她得一种叫失心疯的疾病，时常疯疯癫癫。几年后，丫无奈嫁给了邻村放羊老头田四。田四从小父母双亡，自小靠给人放羊为生，因为没有文化，又懒又老实，父母也没给他留下任何财产，自己又没有生财门路，生活变得越来越艰难，所以成了当地数一数二的穷光蛋，因此快四十了还未结婚。自从丫失恋发疯以后，再也没有人提亲，眼看着孩子的年龄越来越大，家里人看在眼里愁在心里，最后在村里好事者的撺掇下，家人只好把孩子下嫁田四。丫嫁给田四后，随着时间的推移，疯病渐渐好转了许多。后来在丫的带领下，家里的生活尽管贫穷，也算能过得去。几年后，丫和田四有了一个孩子超，小超天真活泼，聪明伶俐，不到一岁就学会了走路。每天看着孩子摇摇摆摆走路，听他叫着“爸爸、妈妈”，有时孩子还会做个鬼脸，看见这些两口子心里甭提多高兴了。后来，小超上了幼儿园，上了小学。那一段时间，就是丫最快乐的日子。好景不长，后来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祸，彻底摧毁了这个家，彻底击垮了丫。那是孩子十岁那年秋天的一天，小超到大队压板厂的平房上晒玉米，不知怎的不小心从房上摔了下来，摔得脑浆迸裂。听到小超摔死的噩耗后，丫就像天塌地陷一般，头晕目眩，当时就昏厥过去了。丫再次疯了，就如当年的鲁迅笔下的祥林嫂，逢人哭哭啼啼诉说着小超的故事，说小超的可爱，死的悲惨，说自己的悔恨。祸不单行，没过多久，女人的丈夫蛋又在一场车祸中丧生，这对丫来说无疑雪上加霜，失去亲人的双重打击彻底击垮了这个脆弱的女人。她真的疯了，整天昏昏沉沉，衣衫褴褛，头发凌乱，满脸污垢，东奔西跑，终于没有人搭理她了，小孩子见到她，总是跟在后面拍着手喊：“疯子、疯子。”不少孩子甚至还用石块投她。

三

大地苍茫，四周静悄悄的。一阵寒风吹来，丫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，又昏过去了。不知过了多长时间，她有渐渐又清醒过来，想起了老家，想起了老家的父母。老家王屋真是一个好地方呀，有山有水童话一般，一年四季风景如画，美不胜收。那里有童年的记忆，少年的成长，青年的快乐。忘不了春天自己和小伙伴们一起穿行于花草林木之间，嬉戏玩耍；忘不了夏天和朋友们一起树下乘凉，小河捉虾；忘不了秋天果实累累，朋友们一起徜徉于瓜田李下。忘不了冬天白雪皑皑，银装素裹，与伙伴们一起在雪地疯跑，堆雪人打雪仗，想到这些，丫禁不住叹息了一声：那时真快乐呀！丫又想到了父母，父亲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，心地善良，木纳少言，一生勤勤恳恳。父亲活着的时候，最爱女儿。那时，丫是父亲心中的的宝贝，捧在手中怕摔着，含在嘴中怕化了，每次出门不管在困难回来总要给女儿吃的玩的东西。丫永远也忘不了骑在父亲背上玩耍，坐在父亲腿上嬉戏的快乐时光。父亲的早逝，成了丫心中永远抹不去的阴影，永远抚不平的伤痛。忘不了那个下午，那天像平常一样阳光明媚，鸟儿像往常一样在林间快乐地歌唱着，没有任何异常情况。吃过午饭后，父亲像往常一样吻了吻可爱的女儿，然后高高兴兴与几个年轻人一起到后山崩山采石，谁知这一去竟成了与家人的永别，从此丫再也没有了父亲。傍晚时，一群人抬着父亲从山上下来，看着来来往往慌慌张张的大人，丫当时不知放生了什么事，吓的愣在那里一动不动，只看见母亲撕心心裂肺的哭昏了好几次，那种痛苦悲伤的场面成了她心中永久的记忆。她想到了母亲，母亲是那样的可亲可爱，她为了自己真是操碎了心，她把一生都献给了女儿。丫忘不了每次出门前妈妈叮咛的话语，忘不了妈妈担忧的眼神，母亲在自己身上倾注了的爱，永远让她铭刻在心呀！想到了母亲，过去的岁月又一幕幕浮现在眼前，那年自己得了不知名的怪病，久治无效，焦急中的父母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带着自己到处求医。那时每每看见母亲，总是发现母亲两眼通红，丫心里知道妈妈是担心自己。遇到自己痛苦，烦躁的大哭大闹乱摔东西时，妈妈总是用尽各种办法安慰自己，从来也没有责骂自己一句，有时实在没办法，就悄悄一人躲到外面一会，回来时眼总是红红的，丫知道那是母亲在担心自己。每次想到这些，丫就常常愧疚不已。可能父母的诚心感动了上天，最后不知怎的病竟然自己好了，只是丫发现母亲美丽的脸庞出现了几道皱纹，母亲美丽的青丝变成了花白。长大后，自己被抛弃发疯后，真不知道母亲是怎样度过一天天的，不知道母亲那些天为自己流了多少泪，吃了多少苦，只知道自己清醒后，妈妈的头发全白了，脸上皱纹更多了，原来挺拔的身材驼了，身体越来越瘦。从那时起，母亲的饭量越来越小，有时还常常吃不下饭。后来，自己嫁给了田四，没多久母亲就重病在身卧床不起了，只记得母亲临终时拉着自己的手流着泪说：“孩子，我可怜的儿，娘再也不能照看你了，你一定要好好保重呀--------”说完这句话，母亲长出一口气，头一歪，就撒手人寰了。丫知道母亲担心着自己，牵挂着自己，母亲去的不甘心呀！想着想着，两行热泪不由自主的流了出来了------

四

夜静悄悄的，月亮悬在半空，把大地照得如同白昼一般。昏睡了不知多久，丫又清醒过来了。她想起了蛋，想起了这个让自己爱了一辈子恨了一辈子，已经融于自己血肉的男人，想起了过去和蛋相处的朝朝暮暮。她想起小时候和蛋一起放羊，那时两人躺在山坡上仰望蓝天，一起看云起云聚，看雄鹰在天空飞翔，那种自由，那种惬意真是无法言喻；想起小时候和小伙伴一起玩耍时，和蛋在一起玩过家家的游戏，伙伴们一起欢叫一起奔跑的，那场面真快乐呀；想起小时候，每当自己受别的小朋友欺负时，蛋总是挺身而出，那时自己常常感动的泪流满面，从那时起蛋就成了自己心中的依靠，就成了自己的保护神。后来渐渐长大，丫总是喜欢远远偷窥着蛋，看着这个属于自己的男人，那高大的身材，周正的五官，漂亮的发型，姑娘总在心里默默赞叹：真是一件精美绝伦的艺术品呀。每每想到它属于自己，心里总有说不出的快乐。有时候恰好两人的目光碰在一起，自己总会害羞的低下头，脸红红的，热热的。丫还记得第一次蛋抓住自己手的情景，那天晚上，月亮也像今天这样，自己和蛋来到珍珠泉畔，两人坐在水边靠得是那样近，两人在一起谈学习，谈人生，谈未来-----说着说着，蛋突然把手放在自己手上，当时自己手就像触电似得迅速抽开，心砰砰直跳，如一只小兔似得在心中东奔西跑，脸热辣辣。过了一会，但又把手伸了过来，一把抓住了自己，那只大手是那样的有力，是那样的温暖，自己再也没有躲避，任凭那个男人在自己光滑柔嫩的小手上来回摩挲，心里感觉麻酥酥，甜甜的，朦朦胧胧的，这是第一次男人拉自己的手，这种幸福的感觉真是终身难忘。丫还记得她和那个男人初吻时的情景，那是高中毕业后的一天下午，自己和蛋一同手拉着手到林间散步，两个人互相望着对方，情意缠绵，海誓山盟，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，越看越美，越看越想看，这时蛋一把把心爱人抱入怀中，当他把那厚厚的嘴唇压在心爱的人的嘴唇上时，丫感到彻底酥软了，简直像一根面条似的软软的瘫在蛋的怀中，一时两眼含泪，脸红彤彤的，那种幸福的感觉永生难忘。再后来，蛋上了大学，走时丫送蛋送了很远很远，反复叮咛，蛋信誓旦旦，山盟海誓，最后两人含泪分手。蛋上学后，丫每天盼望着蛋的来信，开始时基本上每月都可以收到两封，后来越来越少，最后基本上不再来信了。蛋在大学又恋爱了，可怜的的姑娘还以为蛋功课紧，没时间写信，她依然每天在家苦苦等着，可是最后却等到了一封绝交信-------。想到这些，丫叹了一口气：唉，要是他不去上大学多好呀!唉，不去多想了，但愿那个男人幸福------

五

一阵寒风吹来，丫打了个寒战，她仰头看看天，星星已经隐去，东方的天空渐渐露出了鱼肚白。这时，她似乎看到了母亲，看到了父亲，看到了小超，他们在向她招手，他们喊着她的名字，她看着亲人甜甜的笑了---------

丫实在太累了，黎明时她再也坚持不住了，在一轮红日映照下，甜甜的进入了梦乡。

第二天早晨，一个起早的农民在地里发现了丫，发现了那个赤身裸体的疯女人。没有多久，疯女人死在田里的消息变传遍了全村。